政策研究中正确开展调查研究工作的若干思考

　　文/何光喜(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

　　毛泽东同志指出：“不做调查没有发言权”“不做正确的调查同样没有发言权”。这些论述不仅强调了调查研究的重要性，也强调了正确的调查研究方法的重要性。近年，中央倡导要“大兴调查研究之风”。作者注意到由于缺乏系统的调查研究方法训练，不少领导干部甚至政策研究人员对调查研究方法在认识和实践上还存在一定误区。基于本人及所在机构(中国科学技术发展战略研究院科技与社会发展研究所)在长期社会调查研究工作中积累的经验，本文从调查研究方法的角度指出“做正确的调查研究”应关注的几个问题，并对我部进一步开展好调查研究工作、保证调研质量提出相关建议。

　　一、调查研究分为定性调研和定量调查两大种类

　　经过百余年的发展，社会调查已成为现代社会科学研究社会问题的基本方法和科学范式，社会调查方法也已发展成为一项专门的学科领域。大量学者在这一领域的研究推进，以及无数社会调查实践经验的积累，使得社会调查方法具有了自身的科学规范性，也保证了调查研究结果的科学性和可靠性。

　　大体而言，现代调查研究方法可分为定性调研和定量调查两大类。其中，定量调查指以结构化问卷为调查工具的调查方法，也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问卷调查”。定性调查则是以半结构或开放式的观察或访谈为主要形式的调研方法。毛泽东同志所说的“调查会”“座谈会”就是比较常见的定性调研方式。此外，“一对一”的个案访谈以及在某一区域或单位内的“参与式”实地观察，也是典型的定性调研方法。

　　一般来说，定性调研的问题是半结构化或完全开放的，更适用于发现新问题、需求新建议，或更深入地了解和探讨造成问题的原因和机制，因此更强调调研的“深入性”。与之相比，定量调查的问题一般是结构化和封闭式的，目的是了解问题存在的普遍性，更强调调查结果的“代表性”。一般而言，定性调研与定量调查是结合使用、相互补充的：通过定性调研发现问题，在此基础上设计问卷，基于科学的抽样开展定量调查，以确定问题存在的普遍性;针对定量调查发现的问题，有时还要补充定性调研以发现其形成原因和作用机制。

　　二、高质量的定性调研应注意的若干问题

　　一般来说，定性调研的内容和形式更加“非标准化”，调研效果在很大程度上还要取决于调研者本人的访谈技巧和“艺术”。但这并不是说定性调研无章可循。为保证调研的质量，调研者应该注意以下环节的设计和质量控制问题：

　　一是详细的调研提纲。定性调研的问题是非结构式和开放式的，但并不意味着调研问题可以随意或临时发挥。事实上，高质量的调研要在进入实地前对调研问题进行精心设计，包括问题的问法、提问的顺序、适时的追问等，均应以尽量详尽的调研提纲方式列出。在此过程中，要充分考虑受访者的心理，特别注意避免问题的倾向性。

　　二是恰当的调研方式。要根据不同的调研目的选择合适的调研方式。例如，如果调研目的是要了解调研对象对某个问题的看法、观点和需求等主观性问题，最好采用焦点组座谈会的方式，让不同的参与者围绕某一议题开展充分的讨论、交流甚至辩论(座谈会规模应尽量控制在小范围，以避免参与者太多难以充分讨论交流)。如果调研目的是要深入了解调研对象的客观情况(如个人的成长经历、工作状况等)，或者要了解涉及敏感或隐私问题的主观态度时，则最好采取一对一的个案访谈方法。如果要对组织或地区情况有更加深入的了解，则需要采用实地的参与式观察方法。

　　三是中立的进入路径。调研者的身份可能会对调研对象的回答产生显著影响。例如，以上级领导的身份去调研，可能在一些重要问题上很难得到调研对象的真实看法。其它敏感身份也可能对调研对象的回答产生不当的诱导或引导。因此，调研者应尽量以学者等中立者身份进入调研场景，以免只能得到“汇报式”的调研结果，影响调研质量。

　　四是多元化的调研对象。在调研方案设计阶段即应充分考虑调研对象的多元化和代表性问题，以免只听到特定群体的声音和意见。在调研过程中，特别是焦点组座谈会过程中，可能存在不同群体间的相互干扰及部分群体的意见不能得到充分表达的问题。例如，地位较高的调研对象主导座谈会，地位较低者不敢表达自己的真实意见。

　　五是多层次的调研进程。高质量的调研活动不是一次完成的。应对调研访谈的资料进行详细的记录，并及时整理、总结和讨论，发现下一阶段急需重点补充的信息和问题;在此基础上修改访谈提纲，开展下一轮调研访谈，直到获得充分的信息为止。

　　三、科学的定量调查应注意的若干问题

　　近年来，许多决策者已经认识到了问卷调查的重要性，有些人甚至非常在意调查数据对决策的支撑作用。但实际工作中，不少人对问卷调查的认识却还比较肤浅，认为问卷调查很简单，谁都可以设计调查问卷，谁都可以组织调查。在实践中，随便找人设计几个问题就形成了问卷，随便找些人填答一下就算完成问卷调查的现象非常普遍。许多人对调查样本的随机性要求缺乏了解，简单地认为调查样本量足够大就可以了，以便利或偶遇式抽样(最常见的是在街头随意拦防，或在网上开放式张贴问卷由网民自由填答)替代随机抽样的调查亦比比皆是。数十年的调查实践证明，缺乏专业方法的支撑，在问卷调查的各个环节都可能产生很大的失误和偏差，最终只能得到扭曲、失真的民意。下面简要介绍三个主要环节可能出现的偏差：

　　一是样本选择环节。即抽样环节，解决的是调查对象(或民意)的代表性问题。通过科学的抽样设计能够有效地获得有代表性的调查样本，进而通过统计推断得到有代表性的民意。这方面一个著名的案例是1936年美国大选的民意调查。当时美国《读者文摘》杂志共在全国范围内发放了1000万份问卷，最终回收到240万份，其样本量不可谓不大，但却是一个非常有偏的样本——他们从当时美国车辆注册信息和电话号码簿里选择需要邮寄问卷的对象，而这些对象在当时都是偏富裕的阶层群体，中下社会阶层的代表性没有得到体现，最终预测结果完全失败。与之相比，盖洛普公司基于科学的抽样设计，仅以3000份的样本得到了更准确的预测。

　　二是问卷设计环节。专业、科学的问卷设计(包括问题措辞、选项设置乃至问题前后顺序等)，可以更有效地保证受访者意见的真实表达;不专业的设计则可能导致对受访者的不当误导。在2016年美国大选中，有研究者即指出由于主流媒体和社会舆论营造了特朗普“政治不正确”的强大舆论压力，许多特朗普的支持者在民意调查中不敢真实表达自己对特朗普的支持(民意调查的问题设计者可能忽视了这种压力对调查结果的影响)。

　　三是组织实施环节。即便抽样方案和问卷设计非常专业、科学，缺乏严格的调查组织实施也有可能导致调查活动的失败。例如，在调查中，调查员有造假的强大动机，如何加强督导并通过多元化的技术手段保障避免调查作弊非常重要;再如，在实地调查中部分人群(如流动人口、富裕阶层)可能比其他人群难以找到或更不愿接受调查，如何保证他们的问卷填答率，对于保证最终样本的代表性也至关重要。

　　四、结论与建议

　　调查研究对于科技决策非常重要，保证调查研究方法的科学性同样重要。无论是定性调研还是定量调查，现代社会科学百余年来已经发展形成了非常专业的规范和方法来保证调研的质量。为保证科技决策领域调研方法的科学性，建议依托我部科技智库建设：

　　一是加强社会调查研究方法专业团队的建设。不断提高科技决策领域调研研究方法的科学性和调查研究活动的专业性水平。

　　二是建立我部调查研究的质量控制体系。开展对领导干部和研究人员在调研科学方法方面的培训;建立重大调研活动方案的专业审查和质量控制体系。

　　三是通过长期的支持和投入，逐步建立科技领域的专业民意调查系统。其主要定位是，针对科技决策重要利益相关方，通过科学的社会调查方法，了解重要利益相关方(包括科技人员和普通社会公众)对科技热点事件和科技决策议题的观点、态度，收集他们对相关决策的意见、建议，弥补科技管理部门在系统、科学地收集决策信息方面的短板。